最感动的事,是来自城里人的认同 比起上海的房价,葛远征更关心的,是食堂的菜价。 他不喝酒,也不吸烟,支出的大头是吃饭。工地的食堂“偏贵”,一个鸡腿五块钱,三个馒头两块钱,他更愿意去路边的小吃摊买饭,10块钱有两个荤菜、四个馒头,一点素菜。 葛远征心里有本账本。在河南老家,种西瓜和打零工的收入,一年不超过3万元,出来城里做建筑工人,刨去春节回家等时间,一年出工300天以上,每天挣250元左右,年收入在7万-8万之间。 每个月末,工头会发放一千块工资作为下个月的生活费,剩下的工钱,需要等到年底放假回家前,一次性结算。这五年,葛远征每年都能带4万-5万元钱回家,他用这些钱,盖了新房子。 来上海两个多月了,葛远征在这个超级大都市,过着工地、板房两点一线的生活。 每天傍晚,他和工友们一起,骑半小时自行车穿行在浦东新区的道路上。这段旅程,他们会经过上海世博园的入口以及一些五星级酒店。等红灯的时候,他们会看看路上跑的汽车,好车多得很,“有一天回家,路上数了十三辆宝马”。 葛远征骑着二手自行车回板房。新京报记者罗芊 摄 入冬了,道路上的电子屏幕打出了“霜冻黄色预警,谨慎驾驶”的字样,葛远征并不关心这些,他只想快点骑车,早点吃上热饭。 工人居住的板房是用简易铁皮搭起来的,不到20平米的房间,放了12张高低铺。葛远征所在的宿舍住了9个人,大家东西不多,一人一个带盖子的塑料涂料桶,用来打热水,一床工地发的被子,两套工作服,一套自己的衣服,“回家过年的时候穿”。 宿舍里有一对夫妻,都是打工者,葛远征不知道他们的名字,只知道两人是江苏来的,在宿舍角落拉个布帘子,共睡一张床板,“女的爱用手机看电视剧,男的每天晚上喝一杯老村长(单价16.5元一瓶的白酒)”。 板房像个小村落,农民工们生活中需要的一切,几乎都可以在板房附近解决。 还没住进来,宿舍墙上便张贴上了各式各样的小广告,“医生上门”、“春运金杯车返乡”是出现频次最高的两样。 每天五点过后,工人们陆续回来,板房大院门口,摆起了一溜小摊,摊主呵着白气,卖些日用品和小零食,“鞋垫五元三双”,“厂家直销3米加长数据线10元一条”。这里最受欢迎的零食是“花生瓜子咸豌豆”,价格便宜,又消磨时间。 板房门口有“露天理发店”。一位上海大妈,头顶着小矿灯,手拿电动剃头刀,客人来了往板凳上一坐,围上理发围布就可以开工了,五块钱一个人,只剪平头和毛寸,北风一呼啦,断发自动被吹落到地上,刷子都省了。 板房门口的露天“理发店”。新京报记者罗芊 摄 夜里,大家吃过饭了,会打热水泡脚,一边泡脚一边唠嗑,听舍友讲些新鲜事,“你知道吗,湖北人说摩的,叫麻木”,旁人乐呵呵接起话茬,分享今天的见闻。“孩子”是这群人最骄傲的谈资,葛远征最好的朋友老崔,他儿子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的研究生,工地上人人都知道。 住在板房里人,并不避讳称呼自己为“农民工”,农民工辛苦,“只要还能喘口气,还是去上班,只要笑哈哈,还是去上班”,有位64岁的农民工,身上贴满了膏药,还是每天干活。 但农民工也光荣,“别看我是农民工,中国研制出一个新武器我高兴得不得了”。 他们最感动的事情,是来自城里人对自己劳动的认同。一次,一位上海老先生在地铁站遇到许海庭,对他点了点头,说了一句,“上海那么多高楼大厦,都是你们辛苦给我们建设的呀”。 那话他一直忘不了,“听了心里真的很舒服”。 最亲爱的人 葛远征缩在地铁口寻找WiFi的样子打动了很多人。许多网友评论,“心疼”、“生活不易”。 也有一些人不太理解,为什么要计较几十块钱手机流量钱? 葛远征家庭负担比较重,妻子动过手术,腰上有伤,不能干重活儿。他的女儿在读卫校,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约在3万元左右,儿子已经出社会了,能够自食其力,但葛远征还是想多赚点钱,“以后孩子们成家、修房子,我们老了看医生,都得花钱,咱别给孩子添麻烦”。 他节俭的样子,让很多人想起了自己的父亲—— “我父亲就是这样,本可以不用再那么累了,为了儿女还是不想歇。我爱他,感谢他给了我今天的一切”。 “我的爸爸也是,肚子饿了不舍得买好吃的,吃穿用都是最差的,省吃俭用的钱用来养家”。 葛远征所在的工地上,大部分工友都是40岁以上的男人,孩子的父亲,甚至有人已经做了爷爷。 中国国家统计局2016年的统计数据也显示,中国跨省流动农民工有7666万人,他们多是青壮年,平均年龄为39岁,一个趋势是,农民工的平均年龄仍在不断提高。 一个心酸的事实是,葛远征的妻子苏秀娜,在河南老家,也是蹭邻居的WiFi在和他视频。 她用着一个3年前的红米手机,屏幕已经碎了。白天,她忙着摘辣椒,料理农活,吃过晚饭,便等丈夫给她视频。 葛远征上新闻那几天,河南暴雪,苏秀娜网络信号时有时无,一打开手机,只听人说,“你男人上新闻了”,她吓坏了,以为丈夫出了意外,赶紧打电话问,葛远征一遍遍解释“我没事,你就放心吧”,她才放下心来。 后来,葛家人都看到了葛远征缩在地铁口上网的视频,苏秀娜整整哭了两天,丈夫蹲在地上那模样,她心疼极了。儿子和女儿也看到了视频,打电话非让爸爸回家,“不让干了,手机都不叫挂”。 葛远征在食堂给妻子打电话。新京报记者罗芊 摄 苏秀娜说,每到过年,丈夫总是穿得干干净净回家,视频的时候笑眯眯的,说一切都好,还总叮嘱她,“穿厚点儿,不能光顾着干活儿,该花的钱就花,别心疼那两钱”。 他们几乎从不吵架,有说不完的话,一视频就是一个小时。 葛家有一个微信群,名字叫“最亲爱的人”。每天连上WiFi,葛远征都会收到好几十条微信——儿子在海南学舞台搭建,每天都会拍现场的小视频,让他听听歌,看看新鲜;妻子和女儿白天空闲时间比较多,一串一串聊微信,有时候他都等不及一一听完,便直接跟她们视频通话。 “想家”,这是工地上最不能提的两个字。 葛远征每天都想回家,“想每天和她说话,吃她做的饭,蒸包子蒸馒头,最爱吃她做的烧茄子,茄子切成片,裹上面粉炸下油锅炸,放麻椒八角焖了,那滋味太香了。” 他的好朋友老崔,儿子是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的研究生,每天默默地用手机看新闻,“想回家和他聊聊天,多看点新闻有共同话题”。 许海庭已经有外孙女了,在地铁站里看到三四岁的小女孩根本移不开眼,连上WiFi第一件事就是和外孙女视频,一直逗孩子,“叫外公,叫外公”。 如果今年工期紧的话,这群工人要腊月二十九才能启程回家。葛远征都已经打算好了——领了工资,给妻子换个好点的手机,穿着闺女给买的新鞋,好好过个年。 123/ 3 页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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